山遐在八月初回到了建邺。
船队浩浩荡荡,但比起以往规模小了很多。
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,他的病奇迹般好了,让人啧啧称奇。
不过有人装病,有人却是真病,且快不行了。
八月初三,缠绵病榻多日的刘琨突然坐了起来,让嫡长子刘群(刘遵是庶长子)扶他登上了北顾山。
天没有凉下来的意思,但刘琨却微觉冷意。
刘群想要说些什么,刘琨却摆了摆手,示意他止住。
刘群无法,只能满脸哀容地扶着父亲,陪他走完最后一程。
“北顾、北顾,缘何不是‘北固’呢?”刘琨叹息道。
割据江东的政权总以大江为凭,事实证明最激烈的战斗总发生在更北边的淮水一线,当那里守不住的时候,证明你的精锐主力已然尽丧,剩下的部队野战不说一触即溃吧,断然也不是人家的对手。到了这个地步,就真的只能以大江为凭了,而这个大江可未必能保住宗
庙。
北顾山,真就只是北顾山,而不是北固山。
“这么多年,我也想明白了。”刘琨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。
刘群静静听着。
“昔年在晋阳,对敌屡战屡败,以至倚重拓跋猗卢兄弟,聊遏贼势。”刘琨说道:“打的仗我都记不清次数了。大体上负多胜少,偶尔也能赢一下匈奴,彼时我便欣喜若狂,追问怎么赢的。然下次再和匈奴这么打,却输了。于是再召鲜卑来援,反反复复,直至晋阳失守。”
“太原兵、雁门兵、中山兵、代(郡)兵乃至匈奴兵、氐羌兵都用过,依然负多胜少。为父就很不服气,怎么有时候能赢,有时候就输得一塌糊涂呢?你说兵弱,但他们赢过匈奴。你说兵强,却屡屡惨败。”
“彼时为父想不通。及至邵太白此人屡胜匈奴,终于有些醒悟了。其实就是兵不行,稀里糊涂赢,稀里糊涂输。而邵太白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要打谁,故苦练身备三仗的锐卒,并厚养之。紧要之时亲自统兵鼓舞士气。”
“为父过于仰赖豪族了。然豪族之兵非我有,怎么练我说了不算,打了多年还那样。”
“邵太白又善于利用大势笼络豪族、胡酋,占据豫兖之后,已然难以撼动。从此之后,下河北、收并州,复征关西,一统北地。”
“为父连笼络豪族都没做好。令狐盛之事,终究是我错了。”
刘群有些惊讶。
父亲以前可从来不承认这个导致晋阳人心大失的错误的。但到了这会,他亲口说出了因为宠信伶人而杀害太原豪族令狐盛的事情,可见心中应该是有悔意的。
风中传来一声叹息。
可能不仅仅为年轻时犯下的错误,更因为这么晚才领悟。